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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权力场变革法则的历史镜鉴
来源/作者:孙皓晖  更新于:2008/8/1  浏览:2478次  [打印]  [关闭]

 

韩非,是中国文明史上的一座奇绝高峰。


韩非之书,是一口凛冽的长剑,闪烁着慑人心魄的清冷光芒。


韩非的悲剧命运,在法家群山中最令人感慨唏嘘。


高大瘦削的身躯,冷峻傲岸的秉性,永远揉得皱巴巴的名贵丝袍,散乱无冠的长发,吟唱式说话的口吃病——这便是韩非在《大秦帝国》中的形象。自童稚之期骤然闪现于议政庙堂,到青少年时代在苍山学馆与李斯同窗,再到为存韩而违心入秦,最终冷清清死于云阳国狱;在自己所经历的每个历史转折点,韩非都是一道灵魂被撕成碎片的奇异光焰,令人目眩、扼腕,欲语不能而又欲哭无泪。


以生命与学说的奇异光焰,韩非在政治天宇刻下了永恒的印记。

 

韩非的悲剧,全部来源于两个根基:生当战国末世,生身王族之家。


这两个根基,几乎必然地决定了韩非的精神将被撕裂的悲剧命运。从第一方面说,韩非思想犀利深邃,极富实践精神,是战国法家名士群中出类拔萃的大师。孰料,其生不逢时,战国的分国变法浪潮已过,秦国催动的统一中国的大潮已经席卷天下,山东六国陷入岌岌可危的存亡绝境,已经没有了变法强国的现实条件。当此之时,韩非无论如何孤绝坚持,无论如何愤然努力,都无法像李悝、吴起、商鞅、申不害、乐毅等法家名士那样主持一国变法。也就是说,时代主流的变化,决定了韩非的变法实践的追求必然破灭,政治理想必然地无法实现。当其时也,除了投身秦国统一中国文明的潮流,韩非要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是,韩非没有选择这条功业之路。


因为,韩非无法摆脱自己的第二根基——韩国王族公子的身份。


作为有惊世洞察力的韩非,其著作问世即流传天下。自然,这部大书也不可避免地流传到了当时的秦国,被秦王嬴政看到了,嬴政大为惊叹:“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当李斯告知秦王,这是韩非的著书后,秦王立即出兵“急攻韩”,威逼韩国立即将韩非送到秦国。此前,无论韩非如何“数以书谏韩王”,力主变法救韩,韩国都一直没有任用韩非。此时急难,韩王(韩)安却将韩非当作了救命稻草,给了韩非一个特使之身,将韩非当作“政治人质”送进了秦国。


这就是“乃遣非使秦”这五字史料的真相。


韩非“出使”,韩国当然会有一番秘密谋划。虽然,史料语焉不详,然根据韩非后来的作为,这条逻辑线还是很容易推断得清楚的。


请让我们先作一个基于无数事实的历史假设:假如,韩非像诸多入秦名士李斯、尉缭、姚贾、顿弱、郑国等等一样,全力投入秦国统一大业;至少,韩非一定会像李斯一样,成为秦帝国统一中国文明的功勋巨匠;而以嬴政始皇帝对于国家政治结构的超强掌控能力,也一定不会发生后来的李斯姚贾“陷害”韩非的事件。果真如此,韩非的命运定然是另一番模样!


但是,韩非的灵魂却自我撕裂,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韩非入秦之后,没有投身秦国功业大潮,而是力图存续濒临灭亡的腐朽韩国。为了不使韩国灭亡,韩非先给秦王呈上了《存韩书》,力劝秦国不要攻灭弱小的韩国,而应该攻灭丰饶广袤的楚国。其后的韩非作为,史料无载。但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后来的事实发展推定:韩非始终没有放弃存韩主张,又拒绝介入秦国任何谋划,与秦国君臣格格不入。从政治实践上说,这条路既违背时代潮流,又违背现实的政治法则。


但是,我们没有理由谴责韩非——名士爱国,自有节操。


即或这个国家确实腐朽,一个人愿意为其殉葬,也当报以足够的敬意。


否则,便没有屈原精神,便没有基于历史主义而立就的民族精神界碑。


但是,社会价值法则永远不是一面性的。我们要说的是,政治法则的另一面。就当时的政治实践说,韩非的存韩之法太过浅显,很不高明。也许,这就是历史无数次上演的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悲剧了。韩非的《存韩书》,极其类似于此前韩国的“献上党,移祸赵国”的策略,企图再次移祸于楚国。战国之世,历经生死存亡的几百年残酷大争,各国累积的政治经验都极其丰厚,秦国自然更是如此。当此之时,秦国君臣轻易识破了韩非的意图:将强大的秦军引向山水无比纵深而灭国难度最大的楚国,使韩国有喘息机会;若秦军在广袤的楚国战败,则韩国便有再造机遇!对于秦国利益而言,这是一则极为险恶的谋划。面对如此误秦之策,秦国庙堂不可能平静,秦王嬴政不可能不愤怒。


于是,秦国君臣的三项对策相继出台了:
其一,由李斯以同样的上书形式,反驳《存韩书》,揭穿韩非的用心;
其二,在韩非依然毫无悔改的情况下,将韩非下狱;
其三,开始向山东大举进兵之前,将韩非处死。


就实说,秦王嬴政将自己殷殷强请来的大师下狱,内心一定是很矛盾,也一定很苦恼。可是,基于国家利益,基于奉行秦法,一个杰出的国君,是不能容忍某个人公然将国家引上不可预测的危险道路的。据《史记》说法,秦王后悔了,派人赦免韩非,韩非已经死了。但是,我对这一说法表示根本性怀疑:韩非尚至死不悔,临死之前“欲自陈”——要再次陈说自己的主张,自然不可能是转而向秦国表示忠诚效力;政治洞察力与强毅秉性毫不逊色于韩非的秦王嬴政,何能法令既出而悔之?下狱而赦免之说,更与秦法实践大相违背,不可信。


由李斯出面处死韩非,只是既定对策的实施方式而已。


从政治法则说,将韩非下狱处死,秦国利益使然,秦国法度使然。
说韩非之死是李斯姚贾陷害,是同门相残,实在太经不起推敲了。

 

作为生命个体之实践,韩非无疑是精神分裂的悲剧命运。
但是,作为思想家,韩非却是光耀万古的伟大星座。


韩非的伟大,表现于对社会政治的深彻洞察。在那剧烈动荡的大争之世,韩非自囚深居,思通万里,烛照天下,将鲜为世人所知的种种权力奥秘与政治黑幕,悉数化为煌煌阳谋,陈列于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权力场运行的冷酷法则。一部大书《韩非子》,使古往今来之一切权力学说与政治学说相形见拙,人类文明之绝无仅有也!即或后世西方极为推崇的马基雅弗利之《君王论》,也远远不可与其比肩。品评《韩非子》,其深刻明彻,其冷峻峭拔,其雄奇森严,其激越犀利,其狰狞诡谲,其神秘灵异,其华彩雄辩,其生动谐趣,无不成为那座文明高原的天才奇峰,那个时代的学养旗帜。


《韩非子》之命运,与韩非本人的精神分裂的悲剧命运如出一辙:在一个以求变图存为主流的时代,在变革家手中,它是焚毁黑暗的熊熊火把;在迂阔守成的保守时代,在阴谋家眼中,它是权术之道的狰狞利爪。
用之于变革大业,《韩非子》是开山利斧。
用之于权术阴谋,《韩非子》是一剂鹤顶红!


韩非其人其书,被锐意进取者们一代又一代地揣摩着发挥着,被传统的保守主义者们一代又一代地诅咒着谩骂着,不能以公法灭其学,则必以口诛笔伐追诬其人,追诛其心。但是,不管如何咒骂,《韩非子》始终都是揭示权力场变革法则的历史镜鉴,当道者尽可以公然反对,然却不得不悄悄地按照其法则运行。


韩非的政治洞察力,最典型的体现于《孤愤》篇章。


韩非的《孤愤》,不是诉说自己的孤绝,不是宣泄一己的愤懑,而是为天下变法之士的命运愤然呼号。初读《孤愤》,一身冷汗,眼前梦魇般浮现出翻翻滚滚的惨烈场景:车裂商君的刑场尸骨横飞,浑身插满箭簇的吴起倒在血泊灵堂,形同枯槁的赵武灵王正疯子一般地撕裂吞咽着掏来的幼鸟,嘴角还淌着一缕鲜红的血……就实说,《孤愤》没有罗列一个血案,但却令人惊悚莫名。根本之处,在于《孤愤》以无与伦比地洞察力,烛照了变法志士无法避免的悲剧命运,将血腥的未来赤裸裸地铺陈开来,冷森森地宣示了变法家的血泊之路。  


让我们来看看,韩非是如何一层层揭开这一鲜血之路的——


首先,变法家的秉性与使命,决定了必然与旧势力不共戴天。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
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一旦任职),则烛重人(当道权臣)之阴情。
能法之士劲直,听用,则烛重人之奸行。
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朝纲)之外矣!
如是,智法之士与当道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其次,当道旧势力拥有既成的种种优势,变法之士则是先天劣势。《孤愤》一一列出了当道者的基本优势,谓之“四助五胜”。


四助是:诸侯之助,群臣之助,君王近臣之助,门客学士之助。其所以有此四助,根由是:“当道者擅枢要,则内外为之用。”有权力结交诸侯,有权力决定群臣利益分配,与君王之近臣内侍利害相关,有权力财力给士人门客以养禄,故有这四种助力。五胜是:一为官爵贵重,二为朋党众多,三为得朝臣多数,四为国人多趋于传统而一国为之讼(辩护);五为得君王爱信。
与当道者相比,变法之士却是五不胜:官爵低;无朋党依附;在朝野居少数;缺乏故交根基;与最高领导及其亲信疏远。


其三,如此态势之下,变法之士的命运结局必然是走上祭坛做牺牲。


韩非是这样说的:“资(根基)必不胜,而势不两存,法术之士焉得不危?其可以罪过诬陷者,以公法诛之!其不可以被以罪过者,以私剑(刺客)穷之!是故,明法而逆主上者,不戮于吏诛,必死于私剑矣!”
这是最为冷酷地预言:变法志士只要违背传统势力之利益,只可能有两种结局——不死于公法,必死于私剑!终归是必须走上祭坛,充当牺牲。


其四,变法之士必为牺牲,然变法之士死不旋踵代有人出。


韩非的预言,是冷酷的。但是,韩非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韩非清醒地看到了变法运动的酷烈,并深刻揭示了这种酷烈的根本原由——社会利益结构的深刻冲突。但是,韩非仍然慷慨宣布:变法不会止息,变法家不会畏缩不前;凡变法之士,宁变法而死,也不愿为腐朽将亡之邦殉葬!
“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
 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
 沿袭旧途而存国,不可得也!”


最后,《孤愤》篇对国家领袖提出了冷峻的警告:
变法之难,要在君主,君主不明,国之不亡者鲜矣!
变法之士,孤存孤战,不得领袖支撑,变法必败!


有鉴于此,韩非告诫欲图变法之君王,该当如何认识并保护变法之士。韩非指出,最要紧的是两条:一则,不与左右亲信议论变法之士,更不能凭着亲信议论而评判变法之士。
“修士(人品高尚之士)不以货赂事人,恃其精洁,更不以枉法为治……
人主左右求索不得,货赂不至,则毁诬之言起矣!
治乱之功制于近习,精洁之行决于毁誉,则修士之吏废。
听左右近习之言,则无能之士在廷,而愚污之吏处官矣!” 

 
二则,君主一定要明察权臣朋党用私、杜绝贤路、惑主败法之罪行,否则无以变法。“主有大失于上,臣有大罪于下,索国之不亡者,不可得也!”

 

这就是韩非,灵魂被撕成碎片的悲剧实践家。


这就是《韩非子》,古典政治理论的最高峰,古今中外无可超越。
这就是《韩非子》,一口奇绝的双刃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咒骂也罢,赞誉也罢,谁都绕不开《韩非子》。

 

(新浪独家首发。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附:《大秦帝国》第五部中,与韩非有关的部分文字)

                                 

   李斯与韩非的会面是奇特的。


  李斯坦诚热烈,韩非冷若冰霜。李斯滔滔叙说入秦所见,一个多时辰,韩非始终如石雕枯坐一言无对。李斯满怀渴望地邀韩非一起入秦,韩非却淡淡地摇了摇头。夜半之时,李斯怏怏告辞。韩非却说声且慢,从大柜中捧出一方竹匣郑重递给李斯,又肃然一躬道:“此乃韩非毕生心血也,赠予秦王,敢请斯兄代转。”李斯惊愕愣怔地接过竹匣道:“非兄!大作已成?”韩非点头道:“正本足本,唯此一部。”李斯道:“非兄不愿入秦,却将大作孤本呈献秦王,愿闻见教。”韩非道:“我书非呈献也,赠予也。”李斯道:“非兄不识秦王,却将秦王视做友人赠书,诚趣事也。”韩非冷冰冰道:“韩非不识秦王其人,宁不识秦王之政乎!秦王为政,韩非引为知音。法行天下,韩非攘一臂之力,此天下大义也,识与不识何足道哉!”李斯不禁肃然一躬道:“非兄胸怀见识,斯愧不能及矣!然我终不能解,非兄既引秦王为大道知音,又何敬而远之哉!”


  韩非久久没有说话。


  李斯只得告辞去了。


  小内侍回报说,李斯走后,韩非孤魂般在后园林下游荡了整整一夜,一阵阵长哭一阵阵大笑,又一阵阵疯喊:“天不爱韩,何生韩非于韩也!天若爱韩,何使术治当道也!天杀韩非,夫复何言!术亡韩国,夫复何言!”
   ………… 
  

三  《韩非子》深深震撼了年青的秦王

   “小高子,酒!”


  赵高快步过来:“君上自律,夜来不饮酒的。”


  “如此奇文,焉得无酒!”嬴政重重拍案。


  旬日以来,书案旁堆起了五七只空荡荡的酒坛,大书房则始终弥漫着一片浓烈的酒香。嬴政就是这样时而拍案痛饮时而连连惊叹,昼夜不停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厚厚三大本羊皮书。饶是如此,犹不尽兴。在读完羊皮书的当日暮色时分,嬴政漫步走进了那片胡杨林,在金红的落叶中徜徉一夜,时而高声吟诵时而冥思苦想,及至潇潇霜雾笼罩天地,嬴政才回到寝室扑上卧榻鼾声大起,直睡了三日三夜。


  深深震撼嬴政者,是李斯带回来的《韩非子》。


  嬴政博览群书,可没有一部书能给他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受。


  读《商君书》,如同登上雄峻高峰一览群山之小,奔腾在胸中的是劈山开路奔向大道的决战决胜之心。读《吕氏春秋》,从遥远的洪荒之地一路走来,历代兴亡历历如在目前,兴衰典故宗宗如数家珍,不管你赞同也好不赞同也好,都会油然生出声声感喟。读《老子》,是对一种茫无边际的深邃智慧的摸索,可能洞见一片奇异的珍宝,也可能捞起一根无用的稻草;仿佛一尊汪洋中的奇石,有人将它看做万仞高峰,也有人将它看做舒心的靠枕,有人将它看做神兵利器,也有人将它看做清心药石;然则无论你如何揣摩,它的灵魂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神秘之中,使你生出一种面对智者的庸常与渺小。读《庄子》,一种玄妙一种洒脱一种旷远一种出神入化一种海市蜃楼一种生死浑然,随着心境变幻莫测地萦绕着你,你可以啧啧感叹万里高飞却不知去向的鲲鹏,也可以愤然鄙夷吱吱喳喳而实实在在的蓬间雀,然终归惶惶不知自己究竟为何物?读《墨子》,如同暗夜走近熊熊篝火,使人通身发热,恨不能立即融化为一团烈焰一口利剑,焚烧自己而廓清浊世。《孟子》是一种滔滔雄辩,其衰朽的政见使人窝心,其辞章之讲究却使人快意。《论语》是支离破碎而又诚实坦率的一则则告诫,一则则评点,若是你不欲复古,纵然全部精读完毕,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在这个大争之世立身。《荀子》是公允的法官,疑难者或可在其中找到判词,无事读之则很难领悟其真髓。《公孙龙子》是巧思奇辩,其说谐趣,其智过人,纵然不服亦可大笑清心不亦乐乎……


  只有《韩非子》,使人无法确切地诉说自己、反观自己。


  嬴政已经大体廓清了《韩非子》概貌,唯其如此,万般感慨。


  年青的秦王认定,《韩非子》无疑将成为传之千古的法家巨作。这部新派法家大书前所未有地博大渊深,初读之下难以揣摩其精华所在,精读之后方能领略其坚不可摧。从根本处着眼,《韩非子》最大的不同,是将法家三治(法治、术治、势治)熔于一炉而重新构筑出一个宏大的法家学阵。对于以商鞅为轴心的法治派,《韩非子》一如《商君书》明晰坚定,除了更为具体,倒看不出有何新创。这一点,很令景仰商鞅的年青秦王欣慰,认定韩非是继商鞅之后最大的法家正宗。若非如此,很可能这个年青的秦王是不会读完《韩非子》的。


  韩非之出新,在于将术治、势治纳入了法家治道而重新锻铸,使法治之学扩大为前所未有的“三治法家”,事实上成为战国新法家大师。法、术、势三说,此前皆有渊源:法治说以李悝商鞅为最显,术治说以申不害为最显,势治说以慎到为最显。在战国诸子百家的眼中,法、术、势三治说虽有不同,但其根本点是相同的,这便是以承认法治为根基。唯其如此,战国之世将法术势三说视为互联互生的一体,统呼之为法家。然则,这种笼统定名,却不能使法家群体认同。在法家之中,三说之区隔是很清楚的,谁也不会将法、术、势混为一谈。可以说,法家事实上有三个派别,而且是很难相互融合的三个派别。


  唯其如此,韩非融三派为一家,使通晓法家的年青秦王惊叹不已!
  …………
   最令嬴政感奋不能自已者,还是韩非的《孤愤》篇。


  韩非之《孤愤》,不是诉说自己的孤独,不是宣泄一己的愤懑,而是为天下变法之士的命运愤然呼号。嬴政记得,初读《孤愤》时一身冷汗,眼前梦魇般浮现出翻翻滚滚的惨烈场景,车裂商君的刑场尸骨横飞鲜血遍地,浑身插满暗箭的吴起倒在血泊灵堂,浴血城头将长剑插进自己腹中的申不害,刺客刀尖闪亮苏秦颓然倒地,形容枯槁的赵武灵王正疯子一般地撕裂吞咽着掏来的幼鸟,嘴角还淌着一缕鲜红的血……


  “昭昭《孤愤》,志士请命书也!”更深人静,嬴政慨然拍案。


  《孤愤》没有罗列一个血案,但却令人惊悚,令人惕然。根本处,在于《孤愤》以无与伦比的洞察力烛照了变法志士无法避免的悲剧命运,将血腥的未来赤裸裸铺陈开来给芸芸众生浏览,冷森森地宣示了变法家的血泊之路。行法牺牲者的命运,韩非是一层层揭开的:
  …………
  昭昭《孤愤》,变法家牺牲之祭文也!


  烈烈《孤愤》,变法家命运预言书也!


  这便是韩非,在那剧烈动荡的大争时世,自囚深居而思通万里烛照天下,将鲜为世人所知的种种权力奥秘与政治黑幕化为煌煌阳谋,陈列于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权力场运行的永恒铁则。一部《韩非子》,使古往今来之一切权力学说与政治学说相形见绌,直是人类文明之绝无仅有也!即或后世西方极为推崇的马基雅弗利之《君王论》,也远远不可与其比肩而立。其深刻明彻,其冷峻峭拔,其雄奇森严,其激越犀利,其狰狞诡谲,其神秘灵异,其华彩雄辩,其生动谐趣,无不成为那座文明高峰的天才丰碑,无不成为那个时代的学养旗帜。《韩非子》之命运,如同其《孤愤》所揭示的变法家的命运一样:在一个变法为主流的时代,他是焚毁黑暗的熊熊火把;在迂阔守成的时代,他却被传统学派一代又一代地诅咒着谩骂着,不能以公法灭其学,则必以口诛笔伐追诬其人,追诛其心。然则,不管如何咒骂,《韩非子》都始终是权力场中无以替代的法则,一切当道者都得悄悄地按照其法则运行。后世有学人冯振,曾云:

“《韩非子》乃药石中烈者,沉疴痼疾,非此不救;用之不当,立可杀人!虽知医者,凛凛乎其慎之!”这是后话。


  那一夜,嬴政不能安眠,老酒一爵爵地饮,浑然不知其味。


  五更鸡鸣,嬴政长吁一声:“嗟乎!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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